冰如在电灯光下,挽住江洪一只衣袖,顺了大街的行人路,走向江岸路上来。这下弦的月亮,刚刚是挂在大江的下游,漂浮了一把银梳,荡漾在白云上层,照着春江的水浪,摇撼了蠕蠕欲动的月影。望对岸武昌的屋影,在朦胧月光下,散布了千百点灯光,江里的船灯,也零落着像许多星点。江洪说句夜景很好,摆脱了她的手,走快两步,奔向江岸的铁链栏杆边。冰如叫道:“不要站在那里,你陪我在这路上走走。”她这样说了,只好回头走过来。且将两手插在裤袋里,相隔了她一二尺路,并排走着。江岸上的树,绿叶油油地相连结,犹如一条绿色走廊。电灯藏在树群里,光也带了绿色。这里很少有行人,江风轻轻地吹来,显着这里很是幽静。四只皮鞋,踏了水泥路面,橐橐有声。这样走了一截路,冰如突然问道:“你收到我那封信,有什么感想?”江洪道:“我对你很表示同情。”冰如笑道:“表示同情?那不够!你要知道,一个年轻女人,送男子一张相片,那不是偶然的。”江洪没有作声,继续地走着。冰如道:“洪,我不能忍耐了,我有话要明白对你说出来。”江洪听着,心房连连地跳跃了几下。因为夜已深了,江面上已很少轮船来往,一切声音,也都沉寂下去,倒是风吹到这头上的树枝上,将那柳叶柳枝拂刷得嘶嘶作响。随了这声音,江洪不免抬起头来望着,因道:“记得我们上次在这里说话的时候,柳树还是刚发了嫩绿的芽子,光阴好快,已是绿叶成荫了。”他把语锋突然转移了,以为冰如那种咄咄见逼的话,倒可以躲闪一下。谁知冰如迎了这话,却嘻嘻一笑。她道:“呵!你也知道光阴容易逝,说话就绿叶成荫了。那么,应当趁着青春还没有消逝,完了我们一桩心事。”江洪道:“我要说出心里的话来,你又要见怪了。我们的友谊,虽然很好,但我除了在友谊上更加浓厚而外,其实并没有任何心事。”冰如突然伸出手来,将他的衣襟一扯,笑道:“哟!坐下来说,你身上有什么奇香,怕让我沾染去了。”江洪只好在露椅上和她并排坐下,见了一双影子,斜在月亮下草地上,便又略略将身子向外移一点儿。冰如道:“真的,没有任何心事?”说着,又嘻嘻一笑,伸了一个懒腰。她两手举着,伸过了头顶,放下来的时候,那只手便搭在江洪的肩上,手指摸了他的衣领道:“无论如何,你今天要向我有个切实的表示。我们怎么不能在友谊上更进一步?”江洪沉吟了一会子道:“我也并非柳下惠,所以如此,我完全是用理智克服情感,同时也是情感克服情感。这话怎么说?在身份上说,你现在还是一位太太。我是一个少年军人,似乎不应该在国难当头的时候谈恋爱,更不应当和一个好友的太太谈恋爱。还有一层,我是一个独子,父母非常钟爱的,我的婚事,必定要经过正式的手续,先得家庭许可。至于就情感方面说,我和老孙的感情,那比亲手足还要好些,我一想到了他那番情谊,我就决不忍和你谈到爱情。而况他那个影子却始终在我脑筋里的。”冰如很兴奋地突然站起来,因道:“这样说,你始终是以志坚的消息未能证实,不肯想到其他方面去了。那也好,我亲自到上海去一趟,探听他的消息,同时也把我的身份肯定一下。我想假如无从得着志坚消息的时候,他的母亲,我的父母,总可以把我的身份证明了。”江洪道:“他们能够得到志坚的消息吗?”冰如道:“不过我的意思已经决定了,只有这个法子才可以把问题解决了。到了我这身子很自由,并无什么阻碍的话,你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吧?”她随着说话的兴奋姿势,站了起来,望着江洪,等他答话。江洪低头坐着,很久没有作声,随后仰了脸望着她道:“你的父母在天津呢,难道你还……”冰如道:“我当然可以去,由上海到天津费什么事?等到我得了双方父母之命的话,你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吧?”江洪摇了摇头,又点点头微笑道:“你真正兴奋得很。”冰如道:“好了,多话不用说了。最后我叮嘱你一句话,王玉随着她的剧团,已经到桂林去了,我就怕她又要回到汉口来,假如她来了,你执着什么态度?”江洪道:“这还用问吗?她的对象多了,也轮不着我的什么事,而况她的路线,是由桂林往香港,再上南洋,也决不会回到汉口来的。”冰如站在他面前,向他呆望了,忽然嗤的一声笑了,因道:“为了给王玉点颜色看,我还要继续进行,你在汉口等着我,是没有什么问题了。”江洪也只答应一笑,没有再说什么。冰如道:“洪!你为人就是这个样子,肚子里用事,不说可以,也不说不可以,只是给人家一点儿暗示。管他呢?你就是给我一点儿暗示,我也满意。夜深了,我们分别了吧。”江洪站起来笑道:“每次都是你嫌我走得太快,只有今天是你向我告别。”冰如笑道:“出乎意外的事,我想你还不会想到呢,我们握握手再分别吧”说着便伸出手来。一个女人伸手给人家,那在男子是绝对不能拒绝的。江洪只好伸出手来与她握着。冰如等江洪的手伸出来,却是紧紧地捏住,摇撼了几下,笑道:“洪!再会吧!”江洪觉得她的态度,往往是不能自持,虽说着这样告别的话,却也不怎样加以理会,握手过了,江洪说句“我过江了”,自向轮渡码头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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